曲奏清商

三分风骨,漫漫百年梦回醒

清风何计挽月明|第三十九章:星垂野

【写在每章之前】

*时间跨度*:玄德三顾隆中一对到邓艾灭蜀成都城破(不包括回忆),重点是从卧龙出山到星陨五丈

*人物*:诸葛亮为当之无愧的第一男主(即90%语境中的“他”

主玄亮、副维亮(或者说前期玄亮为主、后期维亮为主)

有官配月亮和原创女主(女主主要作为故事的见证者存在,不会干扰主要人物的关系和主要情节,请不喜勿喷~)

*设定*:正剧向、清水向、含玄幻,主要人物的经历和结局不变(不敢说严格史向,因为根据剧情需要会进行部分再创造,尤其是五丈原以后)


【今日看点】

姜维跟着孔明出营观星。北地夏夜的漫天星空下,姜维忍不住想了很多:丞相,终究给了自幼丧父的麒麟儿那超然众人的爱重与父亲般的温暖……

而丞相亦是如此看待伯约,“就是这个三年前才收服的青年降将,屡屡令他波澜不惊的内心漾开几道波縠,乃至感叹于垂垂老去的年纪得遇斯人乃天赐幸事。”

 

【第三十九章 星垂野】

姜维擎了一盏青瓷莲花油灯,躬身在左侧略略前方一点的位置,替他低低照着前路。青中泛黄的荷叶纹底座,于橙黄色光焰下泛着莹润厚重的光泽;中央立着粗粗一根承柱,雕成几茎叶柄聚拢环抱的样子;上头是一方盛放的莲花状灯盏。兰膏明烛,本就莹莹生辉,姜维临出帐前更细细擦拭了外头的青瓷灯台,整盏灯从头到尾显得纤尘不染,细腻的质地交映着随衣袂带起的微风而跳跃的火光,颇现出几分湖光水色的透亮。

二人步伐不重,灯下一对长长影子游弋处,却惹得两边巡营、守卫的兵士纷纷侧首,向他们敬爱的丞相投来真诚而关切的目光。凡是被他含了一缕微笑远远致意抑或只是余光淡淡掠过的将士,都不自觉地把直直的身体站得越发笔挺,面色难掩激动,牢牢追随了丞相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肯收回眼神,平复下心情继续日常认真的巡逻、站岗。

等到顶顶营帐在身后渐渐远去,他脸容上犹带着几抹未及退去的温然笑意,淡淡一语似是无心:“伯约,适才不过让你与我随意一走,何必将灯点得如此之亮,惹来营中军士频频瞩目,未免有几分招摇。”

姜维听见停了步伐,先转身谦谦施了一礼,方才含笑道:“丞相容禀。八月天热,正是各种虫子肆虐猖狂的时节。末将自小生长北边,素知这北地蚊虫不似南方,个头大,性子又凶猛。如今更驻军郊外,不比城中,野地里的蚊子最是有毒。且蚊子之流,不喜黑暗,喜光又不喜强光,极爱弱光。是故末将特意将油灯点亮了些,一来可以驱赶蚊虫,免得丞相被叮咬发痒难耐;二来也不让地下一个不防嶙峋冒出的石块绊了丞相,从而伤了筋骨。”

他看着灯光辉映下姜维年轻刚俊的侧脸。就是这个三年前才收服的青年降将,屡屡令他波澜不惊的内心漾开几道波縠,乃至感叹于垂垂老去的年纪得遇斯人乃天赐幸事。伯约不过初至而立,行事为人却是少有文臣武将可堪比肩,思虑周全,坚定而果决:既有捧一卷《三礼注》不舍放下的孜孜,也有执一柄绿沉枪驰骋沙场的豪气;既有在自己卧病时亲尝一口汤药的赤子心肠,也有眼珠滴溜溜一转就献出一道反间计大破魏兵的狡黠。便是眼前如斯小事,他都答得有条有理,透彻分明,心中不觉暗赞。

既要头顶少有密林广木遮蔽遥望星空的视线,又要脚下少有杂草丛生防止不慎被草间暗窜的毒蛇咬伤,两人徐徐行来,终于寻着一处平坦广阔的空地,站定了便齐齐抬首望天。

夏夜的星空是四季之中最美的,人烟少至的郊外尤甚。墨蓝的天穹像被哪个调皮的孩子,一不小心而有些弄混杂了的调色盘,上方的天青蓝些,下面的则更偏紫红些,如水墨般氤氲晕染开去,最终渐变地交汇在了一起。

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哪颗亮、哪颗暗,哪颗南移、哪颗西走,何谓三垣、何谓二十八宿,此星主何兆、彼星又主何兆,初初接触只觉星宇浩瀚莫测,变化无穷无尽。固然奇妙神秘得要使人沉溺进去,也颇感一头雾水、繁杂混乱。姜维一向是不懂星象且未曾留意的,得他空暇时每每耐心指点教授,加之天性聪颖好学,方一点点入了门道、懂了大概,如今虽不敢说明白晓畅,也知道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高居北天中央,东西两藩呈弓形环抱的乃中垣紫微垣,其下东北方向、北斗之南乃上垣太微垣,与之相对,位居紫微垣下东南方向则为下垣天市垣——这便是三垣。东南西北四方,每方各有七个星宿,东官苍龙、北官玄武、西官白虎、南官朱雀,共计四七二十八个,是谓二十八宿。还有离宫、附耳等辅官,又称辅座星,不一而足。

姜维贪婪地汲取着他播撒的知识雨露。在此之前,他看天只是天,看星也只是星,看它们镶在广袤无垠的天宇上,一眨一眨地闪亮;每一颗落在人的肉眼里都那般渺小,渺小如米粒,一颗星子的陨落与闪耀都半分无碍于这九天浩浩繁星的盛景。只有此刻才真正明白了天上诸星对应红尘诸事,再微不足道的星宿哪怕偏离了一点点既定的轨道,都对应着凡尘一件或可算是惊天动地的事变。万物轮回,有旧星坠落自然有新星诞生,回首苍穹依旧,可人世不知已历经几度涛生云灭。因为懂得,姜维更加珍惜,更加热爱这一点一滴的红尘烟火,也更加想乘年华正好建功立业,跟随丞相提笔安天下、策马定乾坤。

仰着脖颈、大睁着双眼,姜维按天区极其苛刻细致地搜索来,直到眼睛涩得发酸、脖子酸得发痛,可算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幕。分明看到那毕星运行于月亮之分,是主什么?啊,想起来了,丞相曾经援引过的一句民谚:“毕星躔于太阴之分,月内必有大雨淋漓”,这是大雨之兆呵。

姜维不禁微笑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转了转脖子,复仰面观天。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缕薄薄的流云便遮蔽了淡月,使之看上去毛毛的;太阴星弱了气势,更衬得满天星子如缀满一匹锦缎的银珠玉片,熠熠生辉。目接银河耿耿,耳聆蝉鸣声声,军中千帐灯火被暂时甩在了身后,几乎将人带入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从童年到少年,姜维常常是携一支竹笛来到父亲墓地,等到想吹的曲子都吹完,等到夜色一点点吞噬尽了寒碑,便起身踏上回家的路;天气若晴好,就会身披这样灿烂的一路星光归来。早在他少不更事时,身为天水郡功曹的父亲就在羌戎叛乱中为护卫郡守战死战场。父亲的音容笑貌与其说早已模糊,不如说从一开始就未烙进稚子的记忆。父亲于他,一直就是冀县郊外碑上那个歪歪斜斜刻上的名字“姜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凹下的笔画,姜维感受最深切的不是悲伤,而是彻骨的孤寂。旁人都说母亲坚强又贤惠,他也事母至孝,但大家都只见到他乐观豁达的表象,看不见母亲的再多关怀也治愈不了父亲早逝在他心上刺下的那道暗伤。

失了父亲伟岸身影的庇护和宽大手掌的怀抱,姜维仓促地早熟。天水虽然一向安定,毕竟处身纷纭乱世,谁敢保证有朝一日不会被战火殃及?家中的顶梁之柱既倒,上面又无长兄长姊,为了能保护自己与瘦弱的母亲,姜维从小发奋习武。原以为会在天水城里平凡庸碌一生,然而一切都被那日送入府衙的一封矫夏侯驸马口气的书信彻底乱了节奏——那年,他才二十七岁。姜维突然觉得他自己就是一颗星子,原以为会黯淡一辈子、沉寂一辈子,却在二十七岁那一年找到了属于他的天空,这片天空以无限包容的姿态让他一点点绽放出自己的华彩。

念及此,姜维不觉向他投来目光。就是身边这个人,这个掌内政外交、统马步三军、荷一国重任的季汉丞相,这个三年前素昧平生、在自己前半生都是他国敌手的王佐奇才,这个关心士卒、爱护百姓、事必躬亲、德政威刑的百官之首,从中军帐的袅袅琴音里,到相府的亭台楼阁间,从街巷的热闹繁华里,到汉中的青山碧水间,他一点点将他的数十年修习倾囊相授,给了自己没有条件的信任,给了自己超然众人的爱重,给了自己父亲般的温暖。

“伯约,可看出点什么兆头来?”身边人淡声一语唤回了他的神思。姜维忙眨巴几下眼睛,掩住眼底起了的晶莹之色,指点着星空一隅回答他:“末将看毕星躔于太阴之分,表明此月内有大雨。”

他微一颔首:“不错。日前细作来报,曹真和司马懿率十万大军已出剑阁道,星夜奔要塞陈仓而来。这一月连绵大雨,有他们受得了。”

姜维恬然笑道:“丞相去年回成都时,便已下令将陈仓城内房屋尽数烧毁,魏兵得到的不过是座空城。没有坚房避雨,只得搭窝棚暂住,大雨整月落下来,纵使人没被折磨够,马也缺了草料,潮湿的弓箭、枪支更会生锈易折。等到雨止拉开阵仗大干一场之际,魏军战斗力大打折扣,我军自可以少胜多。”

苍茫夜空下,日间青翠俊秀的山峦都化作了连绵起伏的暗影,因是距离太远,模糊了山与天相接的分界线,而近处尖尖的树梢似眉峰聚起,一笔笔勾画出遒劲的轮廓。他轻轻一拍年轻将军的肩头:“我意正是如此。大雨滂沱会断绝了栈道,我们只消在汉中安居,静观其变。待魏兵难忍粮草难继、遍地霉腐,不得不失却战心而退军之时,却率军掩杀,以逸待劳,可获全胜。”

 

关兴领着一班儿魏国降兵进帐,抹了一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方才躬身道,“禀丞相,这些都是曹真副将秦良麾下探营的哨兵,被末将和廖化将军擒了,一问都说愿意归降我军,末将特来带给丞相过目。”说话间向魏兵们一挥手,底下便断断续续地响起了颤抖的嗓音:“小人拜……拜见丞相……”

他从地图上抬起头,“嗯”了一声,摆摆羽扇示意关兴立到一旁:“此番攻打曹真大寨,安国干得利落,捣了魏军后方一个措手不及。”

关兴闻言将父亲关羽留下的青龙偃月刀靠在架上,只抱拳谦和一笑:“末将不敢居功。都是丞相调度得好,末将只是听丞相吩咐办事而已。”

他淡淡一抿唇角,转首去看一溜儿跪伏着的魏兵,但见七尺男儿少有几个不瑟瑟发抖的,不觉含笑:“抬起头来。诚如关兴将军所言,你们都愿降服于季汉,却不敢看孤一眼,是何道理?”

一语落下,终于有几个胆大些的扬起脸来,对上他从容深炯的眸光,登时面上都露出了几分藏不住的惊色;有的还暗暗用身子碰了碰前后左右仍瑟缩着伏在地上的同伴,鼓励他们抬头看一眼端坐着的那人。一张张灰头土脸的面孔一一扬起处,渐渐起了压抑着的私语:常听营中将军谈起,蜀寇连年入侵,那蜀国丞相诸葛亮手段是如何凌厉狠辣,一肚子阴谋诡计,一把柔若无骨的白羽扇握在他手里都凛凛生威,怎么会是……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样子,风霜尘土难易眉梢眼角的清俊,高峨玉冠难盖谈吐容止的温雅?

关兴立得最近,窃窃之声清晰入耳,忙低低一喝:“丞相面前,这般交头接耳,成何体统?”

兵士畏惧地觑了一眼绛袍玄甲、巍然挺立的将军,立时便哆嗦安静了下去。他眼波掠过唯唯诺诺的降兵,发现其中有几张极其年轻稚嫩的脸庞,左不过十五六岁,向关兴略略摇头一笑:“安国不必如此。”转而向着降兵道,“你们虽诚心归降,毕竟都是魏人,父母亲人、先祖坟茔都在中原,久居蜀中多有不便。孤放你们归家,如何?”

帐中一时静极,须臾,四围都起了低声的啜泣:“多谢……多谢丞相!”完全没料到诸葛丞相会说出这番话来的降兵,男儿一向不轻弹的泪就这般恣意落了下来,语不成声。

他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温和道:“这是欢喜之事,岂有哭的道理?你们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娇妻儿女,根基多在中原,合该回家尽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

继而,他敛起温然神态,同时住了手中羽扇的摆动,话锋一转,十分郑重:

“孤最后一言,诸位静听:曹氏逆贼篡位,罪行昭彰。汝等日后归家,或好生置一块田地,勤耕陇亩,享椿萱并茂之福、儿女绕膝之乐,一生安定平静;或读圣贤,举孝廉,他日为一县一邑父母之官,清廉奉公,造福一方百姓。勿要再助纣为虐,徒起干戈,荼毒生灵。”

降兵含泪,竖起耳朵听着他一字一句,恨不得把他的告诫吞入肚,消化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不可分割。便由一个人带着头,全体复又跪下,叩首拜谢他的恩情:“丞相这般体恤,我等无以为报,必牢记丞相所言,誓不再助纣为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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